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北京的古旧物市场有几个,不详。如今最负盛名的,除了老牌的琉璃厂,新的当属潘家园。琉璃厂以买卖古董字画古籍传名,这早已被世人所公认。我年轻时逛琉璃厂主要是淘一些旧书。这潘家园古旧物市场的买卖,似乎更为广泛更为庞杂,去逛的人也就比琉璃厂要多得多。时常听玩古旧物的人谈论它。

潘家园古旧物市场在南城,距我居住的北城太远,至今不曾光顾过那里。不过,听说这家古旧物市场已经很久,主要是得助于一些人淘金的故事。其中,青年学者李辉淘到戏剧家杜高档案的事,在文学界流传得最为广泛和生动。后来李辉写出《一纸苍凉——杜高档案原始文本》一书,杜高写出《又见昨天》一书。这二位都是我的文友,都曾赠书予我,这就越发让我对潘家园市场有了印象。可是这潘家园古旧物市场究竟都买卖些什么旧物,在我的心中一直是个谜。

有天,一位朋友告诉我说,他去逛潘家园旧物市场,发现我写的一封信,说卖家要卖多少多少钱,问我要不要买回来留下。我听后不禁哈哈大笑,说:“你还真把我当成个人物啦,我从来未看重过自己,这种信如果真值钱,我就再写几封去卖好啦,然后咱们去吃烤鸭。”这件事他一说、我一听,连去看看的想法都没有,我以为就算过去了。时隔不久的一天下午,邻居于润琦来访,他说他买来我的一封信,特意来送给我做纪念。润琦是中国现代文学馆研究员,是一位专攻明清小说的学者,业余时间还研究北京民俗,有好几本相关专著出版。他的职业和爱好注定他要去淘旧物,自然成了潘家园古旧市场的常客。前不久,他去潘家园淘书,恰巧发现了我这封信,就特意买回来赠送给我。既然买回来了,就不好再说什么,只是感谢润琦。

我拿过来一看,的确是我的信。这是20世纪70年代末,我的“右派”问题还未改正,从流放地内蒙古返京后,正在《工人日报》文艺部打工,给《新观察》杂志主编戈扬女士写的信,谈论我调入《新观察》工作的事,不知如何流落到社会上去了。信的内容是:

“……您好。知您身体欠安,不便打扰,您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办的,请您尽管说。我找过杨犁同志,同他聊了聊,只要户口解决了,我的愿望也就有可能实现。我在民政部找了一个吃劲的人,只要人家真心全意给办,还是能办成的。有了准备(确)消息,我再找杨(犁)、张(凤珠)二位同志,您不必再为我分神了。十日,我去天津,探亲和过节,拟本月底回来。您天津有事,可写信……”

如果作为名人书信来看,戈扬自然是位名人,我的这封信是沾了她的光。但是我觉得这封信如果有价值,绝对不在这封信的本身,而是从这封信里可以看出来,当时回来的“右派”在出路上的无奈和焦虑,给研究这个时期的政治状况,提供了一个具体的实际例证。除此再无什么实际意义。对于我个人来说,于润琦的赠送使我们的友谊增加了色彩。仅此而已。

令我奇怪的是,润琦把这封信买回来交到我手里的半年后,拍卖市场又出现这封信,从信表面上看毫无二致。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?普通人写的普通信,在拍卖市场竟然也被玩把戏,让从不逛旧物市场的我,开始有了一点神秘感,甚至于产生某种警惕心,认为这旧物市场角落,说不定隐藏着难测陷阱,稍不注意就会掉进去。没有起码收藏知识的人,没有对旧物市场了解的人,看来还是不涉足的为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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到这旧物市场,不禁想起了古董和旧物的玩家。如今,玩古董旧物的人越来越多,而且玩什么古董旧物的都有,大的如明清家具,小的如各种钱币。至于别的稀奇古怪东西,当然也不乏大小玩家。玩家玩古旧物的目的好像也不尽一样,可以说是各怀“心计”。笼统地说不外乎两种,一种是纯粹为了收藏,一种则是想发点财,当然这两者也不能截然分开。

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,对于一个执着的玩家来说,这古董旧物在他们的生活中,都占有相当大的分量。玩古董和炒股票一样,潜伏着一定的高风险,玩不好很可能被古董玩了。因此,真正的古董玩家起码得具备三种素质:一是多少要有点鉴别知识,不然不容易分辨真品赝品;二是要有足够的心理承受力,不然上了当受了骗吃不消;三是要有些经营头脑,不然在购买时价钱上会吃大亏。

我对古董一窍不通,更无此雅兴和精力,无论是靠古董发财,还是被古董戏弄,敢说都没有我的份儿。我认识的人当中,很有几位算得上玩家。有的玩玉器,有的玩砚台,有的玩门蹲儿,有的玩剪纸,都玩出了一些名堂。这些古旧物玩家到一起谈论“玩”事,在一旁听听,我倒是觉得蛮有意思。因为在这种场合,他们谈论古董,绝不是如何鉴赏,更多的时候是讲怎样买卖。

买卖古董旧物,非一般人能为。眼力的高低,价钱的贵贱,买卖的方法,无不体现买主卖主双方的聪明机智。

小说家邓友梅,在他的京味小说中,专门写有《烟壶》,自然是古物的玩家和收藏家,不然打死也不敢碰这类题材。有位朋友一次去潘家园古玩市场,见有一堆鼻烟壶摆在摊位上,就想买来送给玩鼻烟壶的邓友梅。这位朋友跟友梅一样也是行家,从这一堆鼻烟壶里看出门道,就跟摊主说把这堆全包圆,问多少钱,最后经过划价用150元买了来。他为什么要论堆购买呢?因为这堆鼻烟壶里,只有一个是真品。如果单独挑这一个买,摊主肯定会警惕起来,说不定要大价钱呢。幸好摊主是个“二把刀”,碰上了真正的行家,他也就只能让了买家。这位朋友跟友梅说,就这一个就买值了。友梅的这位朋友,无疑是个真正玩家,既会鉴别真假,又懂得如何划价。听了友梅的讲述,我真的很佩服。

友梅讲这个故事时,作家周明也在场,他也讲了一个故事,听来更有点令人哭笑不得。有位书画家去逛潘家园市场,看见一幅郁达夫字画,很想当时买下来,身上带的钱又不够。他正在琢磨如何办时,只听摊主说:“这可是‘有(郁)连(达)夫’的字啊,大名人,您还犹豫什么?”这位书画家一听,摊主把郁达夫念成了“有连夫”,说明是个半文盲,当然也就不会真正懂得这件墨宝的价值。经过一番讨价还价,终于以合适的价钱买下了“有连夫(郁达夫)”的字画。这位书画家的判断无疑是对的,利用摊主不懂装懂的弱点,买下了自己喜欢的古董,从此也就成了古旧物玩家中的轶事。

听了友梅、周明二兄讲的故事,更相信一位玩家朋友所说,买家内行得靠金钱“泡”,卖家内行得靠时间“耗”。有了这两方面的行家里手,这古旧物市场才会真正地成熟。的确,如果都是“二把刀”瞎混,真品赝品不分,讨价还价离谱儿,古旧物市场恐怕也就变了味儿。难怪一位古砚的玩家,在早期买得砚台时,不辨真伪怕上当受骗,主动去请教张中行。谁都知道张中行是作家,同时是一位学者和玩家,对于古砚鉴赏更是个内行。幸亏我认识的这位朋友同是文学圈内的作家,才有条件求教张中行。如果玩家是一个普通百姓,自然也就没有条件找专家鉴定,即使买来赝品恐怕也就认了,活该倒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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当然,并非什么事情都是绝对的。有时大的行家也会走眼,把真品当赝品或把赝品当真品,这种事情也不是完全没有。例如,故宫现存成吉斯汗腰牌,由张家口一个农民带到北京出售,开始就被一位行家视为赝品拒收。后来经大鉴定家史树青认定追回,这才由国家有关部门花钱收购下来,不然,这件国宝级文物很可能从此流失。古董鉴定家的眼力很了不起,他们的判断结论正确与否,同样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。忘记是一件什么样的古董了,起初并未被买家和卖家看好,无意间被大鉴定家朱家缙发现。他只随口说了句“这可是好东西”,此物身价立刻飚升几十倍,着实地乐坏了此物的拥有者。我的另一位邻居班清河,对于古籍收藏非常感兴趣,最近购得多种楚辞新旧版本。他让我欣赏的同时,顺便说了一件事:有位四川富商拟花几百万元购买一批青花瓷瓶又怕上当,拿到北京托他找人鉴别真伪。于是,他找到故宫一位青瓷专家。这位专家拿到手中转着瞧了一眼说:“这是件新活儿,时间最多三年。”这位四川富商听后立刻吓得满头大汗,马上用手机告诉家里人不要付钱,让他避免了几百万元的损失。大概正是因为鉴定家“口可吐金”,所以他们开口都非常地慎重,生怕一件古董的真假轻重,在自己的话语中决定了前程。

盛世玩收藏。在生活比较安定的今天,家中有钱有闲的一些人,很多都是经常出入古旧物市场。他们在那里淘宝的同时,还收获了一份悦己的欢乐。正是因为有着这种心态,即使买到赝品也不苦恼。用他们自己的话说,管它是真是假呢,只要自己喜欢就行。不过,更多的人还是希望买到真品,假的再怎么喜欢想想也堵心,更不用说还白扔了不是小数的钱哩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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柳萌

柳萌

282篇文章 7年前更新

出生河北省宁河县宁河镇。现在宁河县划规天津市,60年后回去过一次,老家的样子全变了,一个四面环水的老县城,沦落成了一个破败乡村。本老汉跌跌撞撞已经活到八十大岁,不易呵。见如今许多事都颠倒,干脆俺也把年岁颠倒过来,以80后的目光观世界如何。故此仍说出生河北省,只是为那消逝的过去,在心中留下美好记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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