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春节在民间俗称年。在所有的节日中,春节最被重视,算是节中大节。有钱的人家不必说,就是生活拮据的人家,平日里省吃俭用,到了春节想方设法,也得过的讲究点儿。一进入阴历腊月,家家户户老老少少,就开始忙过年,置办年货,打扫房舍,裁剪新衣,占去年前不少时间,还觉得忙忙碌碌。那些在他乡谋生的人,临近年跟前的时日,心里就像长了乱草,坐也不是站也不是,盼望早点回家过年。在游子习惯的意念里,春节如不跟家人团聚,他乡无论怎样红火热闹,都不能算是真正过年,因此,奔年就成了最大心愿。

我在中青年时期,漂泊异地他乡,总有20多年之久。平日里工作开会,日子过得还算安稳,对于家也就很少思念;每逢年节就不同了,独自一人呆坐宿舍,那种没着没落滋味儿,如同鲜活的心被掏走。想起遥在远方的亲人们,常常情不自禁地落泪,感叹自己命运的多舛,家这时也就成了想望所在。好容易盼到春节来临,马上就有机会回家探亲了,几乎什么事情都不想干,就连睡觉都不再那么沉实,心思全放在了回家的准备上,俗话说的“归心似箭”,只有在这时才会真正体会。

未结婚时是光棍一人,那时说的奔年回家,其实就是看望父母,有父母就有家,有家就得去过年。在父母家过年倒也简单,从外地买些土特产带上,到了家再给父母留些钱,表示一点做儿女的心意,父母也就十分满意知足了。记得20世纪60年代闹饥荒时,有年跟随一支野外工程队劳动,在东北施完工已经临近春节,工程队就地放假让大家回家,厨房把剩下的猪肉红烧分给工人,我未舍得吃就装在一个玻璃瓶里,休假探亲带到天津父母家,母亲看到这一瓶子肉,两眼立刻潮湿起来。我不清楚母亲此时在想什么,但是我相信她一定懂得,儿子给予她的是一颗心,这一点对于父母和儿女,都永远非常需要和重要。远游他乡的人回家奔年,说白了,就是要在这个传统节日,给父母亲人带去点慰藉。

后来结了婚有了儿子,妻子一人在唐山工作,儿子在天津跟祖父母生活,我在内蒙古流放劳动,这春节回家的含意,无形中有了新的内容。比方说,总得帮助妻子安排一下生活吧,总得跟儿子联络联络感情吧,这样一来每年的春节对于我,就再也不那么单纯省心啦。妻子当时住学校单身宿舍,冬天最难办的就是取暖,别看唐山号称是个煤城,供市民取暖用的都是煤沫,最多里边掺点碎煤渣儿,要想把炉火烧旺就得做煤饼,这件事就成了我奔年时要做的事。儿子年纪那么小就不跟我们在一起,感情上难免会有些隔阂和陌生,每次奔年回到家得有好几天,通过各种方式消除彼此疏离感,方可一起真正享受天伦之乐。等父子之间已经“熟悉”了融洽了,这时探亲的时间也就到了,我不得不踏上异乡的路程。这每年可怜巴巴的12天假期,留下的是亲人相见时的欢乐,带走的是更加撕心裂胆的思念……

说到这奔年就不能不提赶路。按照国人过春节的习惯,最迟也得在阴历年三十晚上,赶到家里吃年夜饭度除夕,那才叫真正欢欢喜喜过大年,否则没有年味儿就不能算数。这样就有个时间安排问题。那时候买车票可没有现在方便,提前个把月还得托熟人找门路,一趟一趟地跑一次次地说,都没准儿买不上或者弄张无座票,辛苦和委屈简直没有地方说,只能自己悄悄地暗地唏嘘叹息。有次我跑了多次火车站,求爷爷告奶奶说尽好话,连张无座票都未能弄到手,实在没辙就求一位朋友,他是报社跑铁路新闻的记者,找到铁路局一位副局长,照理不会有什么问题了吧?我拿着这位副局长的批条,兴冲冲地去到售票处购票,人家不说不卖给我车票,只是打开桌子抽屉看看,然后又迅速地关上,装出惊异地样子说:“唉哟,实在不好意思,您迟来了一步,有一张刚买走。”话都说到了这个份儿上,我还能怎么样呢,只好拖着沉重步子怏怏地走开。

回到单位我闷闷地坐在那里发愣,一位细心的同事走过来问我:“怎么了,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呵?快回家过年了,可得注意点儿。”我把事情原委如实告诉他,他听了很同情我,就说:“走,我带你去买。”我疑疑惑惑地跟着他,找到的还是那位售票员,她连话都未说一声,竟然乖乖地拿出一张车票——尽管是一张无座位车票。回来的路上我就问这位同事,刚才我拿着局长批条都不行,你怎么到这儿就能买上呢?他说:“你知道她是誰吗?她是我外侄女儿,我这个舅舅买,还能买不上!”就是凭着这张无座位车票,那年春节的年三十傍晚,我匆匆地从内蒙赶到天津,跟父母家人一起过了个年。虽说节日里的欢乐依旧,父母亲得到的宽慰依旧,但是只要想到路上的辛苦,我就总是觉得有些扫兴。没有座位铺几张报纸席地而坐,还要照看行李架上东西,从厕所回来报纸不见了,只能挤个落脚地儿站立,这一站就是大半宿几百里。我不住地问自己:“辛辛苦苦老远地奔来,这是何苦呢?难道这就是过年吗?”可是到了来年,我呵,还得照样奔。

一年复一年地奔,一奔就是几十年。父亲母亲相继去世,终于不再为年奔了,可是现在人也老了,再没有了过年兴致。这时我才忽然有所醒悟,年轻时那么热衷于过年,从外乡千里迢迢往家奔,其实就是在获取短暂欢乐之后,一年又一年地让自己接近今天。到了没有精力和兴致奔了,这年对于我也就没有了意义,一提过年反而觉得心烦意乱。看来这人生呵,不论有过多少欢乐,曾经怎样志高意满,最后还是得归于平静。平静似乎比年节更长久。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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柳萌

柳萌

282篇文章 7年前更新

出生河北省宁河县宁河镇。现在宁河县划规天津市,60年后回去过一次,老家的样子全变了,一个四面环水的老县城,沦落成了一个破败乡村。本老汉跌跌撞撞已经活到八十大岁,不易呵。见如今许多事都颠倒,干脆俺也把年岁颠倒过来,以80后的目光观世界如何。故此仍说出生河北省,只是为那消逝的过去,在心中留下美好记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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