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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另一个整我的理由是,我终日思谋着写作不安心工作,是典型的资产阶级个人主义思想。当时这顶大帽子是相当吓人的,就是不把你压死也压得难以喘气。可是总不好跟胡风小集团挂钩呀,挂不上钩就整得不理直气壮。这时有人站出来揭发说,我写过一首题为《寻春》的小诗,投寄报刊被退回来了,他见过这首诗的退稿,这首诗表现幼儿园的孩子们,有着春天般的天真活泼,他认为思想倾向上有问题。

    那会儿也真有些政治高人,他们寻找整人的根据,很有一套奇妙的办法,这就是“生拉硬扯”法。在一次批判我的团员大会上,一位发言者指着我的脸,非常激烈地质问我,说:“有这么多建设工地,有这么多工农兵生活,你不去写,你偏要写幼儿园的孩子,这是宣传‘处处有生活’,是典型的胡风提倡的那一套。不管你跟胡风分子有无联系,思想是一脉相通的,同样是反党反人民反社会主义。”看,联系得多么好,说得多么正确,这就是凿凿的证据。整人者的才干实在惊人。

    听了以后,我真有点像哑巴吃黄连——有苦说不出。面对着这样的发问,就是让我说,我又能说什么呢?只是感觉恶心。在那个不讲道理的年代,你有千百个正当理由也白搭,只要人家想整你这个人,哪怕只说“你有反党情绪”,或者说你“跟落后的人交往”,你就会不容置疑地被说成“分子”。而有了诸如“落后分子”、“小集团分子”、“反党分子”的帽子,那你也就很难在政治上翻身,时时都要受人歧视和监视,稍有不慎就会有人打小报告,开团小组会就要受批判。更何况当时正逢政治运动,我只好忍受着莫须有的罪名,自己主动地向人家的“证据”靠拢。

    那会儿的人大都是这样,只要人家以组织的名义,说你是个什么东西,你自己也就乱了方寸,像小学生语文考试填空白似的,主动把自己的思想往里边填,生怕自己跟组织不保持一致。不过现在想想也只能如此,那会儿搞的所谓政治运动,其实说穿了就是“照方子抓药”,上边说要抓个什么分子,按人员的百分之多少比例抓,下边就依照条件和比例来找,谁赶上谁就自己认倒霉。这会儿让我赶上了,我就是个倒霉蛋儿,只能认了。

    我知道人生的道路不能假设,不过有时我还是这样设想:如果不是如此迷恋文学写作,老实地囿于别人划定的生存空间,我后来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呢?我想,美丽的文学梦自然不会实现;那么,政治运动的伤害我就能躲避吗?恐怕也很难讲。

    正如哲学家亚里士多德所说:“我们的性格是我们行为的结果。”如果用另一位哲学家布封的话说,就更简便明了:“性格即命运。”像我这样直爽、坦诚的性格,在过去那种压抑的政治环境里,即使在政治上不被人整,恐怕在精神上也要憋闷成病。这么一想我也就不后悔了,因为我毕竟为理想奋斗过,而且寻找到了自我发展的空间,尽管付出的代价是如此地惨痛。这不能全怨我,主要是时代造成。生来逢不逢时,做事有无机遇,对于每一个人,都非常至关重要。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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柳萌

柳萌

282篇文章 7年前更新

出生河北省宁河县宁河镇。现在宁河县划规天津市,60年后回去过一次,老家的样子全变了,一个四面环水的老县城,沦落成了一个破败乡村。本老汉跌跌撞撞已经活到八十大岁,不易呵。见如今许多事都颠倒,干脆俺也把年岁颠倒过来,以80后的目光观世界如何。故此仍说出生河北省,只是为那消逝的过去,在心中留下美好记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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