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听报道

    正如俗话所说,福无双至祸不单行,就在准备对我开“刀”之时,突然接到邮局送来的一个邮包,我打开一看,邮包里是《斯大林时代的人》、《我们是苏维埃人》等图书,还有一张我的签名照片。书上原有的收藏者签名,都用重重的蓝墨水涂抹掉。我一下子全明白了:女朋友要彻底绝交。

    她正在大学读书,学俄语且喜欢文学,这些文学书和照片,是在我们初识时,我送给她的信物,此时退还给我,又做了涂抹处理,用意非常明确。这样的时刻收到这些东西,无疑是雪上加霜伤口撒盐,是对我依然执著的感情,最巨大、最彻底、最无情的伤害,我的心一下子冷却到了冰点。不过,我还是挺住了。冷静下来再一想,在那种政治高压时刻,别说是未经事的年轻人,就是有生活阅历的人,又有谁可以勇敢面对呢?所以我毫无怨言和责怪,坦然地接受这残酷打击。我的美好初恋,就在这个时候,结束了。

   没过几天我又被传唤去,参加司里召开的批判会。

   这是一天下午,劳动工资司的团员和青年,大约有30多人,聚集在一间大办公室里,在我进来前大家就都已经坐好了,只有一把空椅子留给我。会议由团支部书记主持,这位平时显得很文静的青年,这会儿却表现得非常张狂,他说:“咱们今天开会,请大家帮助小刘(我的本姓),他身为共青团员,却不听党的话,跟‘胡风小集团’混在一起,现在已经滑到了反党边缘,如果再不悬崖勒马,势必会越走越远,最后成为人民的敌人。我们大家要好好帮助他。”

    听,多会说话啊,瞎话也说得如此得体而堂皇,别人听来也许会称赞他的水平,送到我的耳朵里却如针刺般的不舒服。我明知道是为了政治需要,他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谎,却又不能站出来当众拆穿。人在屋檐下,哪敢不低头。我只好捺下性子听他继续说谎。

接着就是一些人的发言:有的没有的事情,猜想加推测的思想,像一个个屎盆子,胡乱地向我头上扣来。这些人表演得非常充分,好像只要政治上对头,就是睁眼说瞎话都行。起初我还强压满腔怒火,低着头认真地听,后来越听越不对劲儿,离谱的话,无据的事,像毒箭似的向我射来,实在觉得无法忍受了,就站起来愤然离开会场。任凭他们怎么叫,我就是不回去,告诉他们说,你们连道理都不讲了,这也叫帮助吗?这是成心要整人。要杀要砍,随你们便,我就是不参加会。

    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,他们向司里领导做了汇报,由温处长出面找我谈话,批评了我的“恶劣态度”,也批评了他们的不当做法,最后勉强地开了两次会,再没有人敢胡说八道了。通过这一次的较量,使我开始认识到,面对恶劣的行径,只有勇敢地进行抗争,才会保护自己的尊严。否则就认为你软弱可欺,拿你不当人地肆意污辱。从这之后的几十年中,无论在什么境遇里,对方是怎样的人,只要他欺辱了我,我都会尽量直面对待;当然,最后总是以自己的失败告终。在无道理可讲的环境里,个人命运如同草芥微尘,绝对抵挡不过社会势力。不过,只要表明不屈服的态度,多少总会争取些做人的尊严,对于自己也算是一种安慰。

    从那个年代过来的人都知道,那会儿搞的“政治运动”,可不是像真正的体育运动,不管什么项目都有个规则,这“政治运动”如同荒滩上的水,谁也不清楚会漫到哪里。只要你摊上了,你就甭想挣脱,再喊冤叫屈都没用。这次的“反胡风运动”,让我摊上了,我也只能认,再怎么表白,整我的人都不会罢休。只能听天由命、顺势而行。

     原先还想顾全考北大的事,这会儿美梦彻底破灭了,就再也没有任何想头,身心反而真正地放松了。只是一想到即将到来的审查,思想上又背上了沉重的包袱,实在想不出还让我说清啥。尤其担心会不会给我欲加“问题”。自打参加革命工作以来,别的见识没有长多少,政治运动中如何整人,我亲眼看到的可不算少。比如部队的“政治整军”、“三反五反”,我都是亲身经历过的人,尽管那时只是个旁观者,体会不到挨整的真正滋味,但是,那种残酷手段和惨烈情况,以及人们表现的“政治觉悟”,对我的心灵有很大的冲击力。这会儿自己摊上了,就不能不有所考虑,如何对待这种险恶局面。

    说实话,我并不记恨这些整我的人,在当时的政治至上环境里,以“革命理想”的神圣名义,谁都有可能做些不自觉的错事。如果我不被当成审查,此刻我也在群众的座位,还不是同样真的假的跟着喊。以这种方式获取“进步”美誉,在过去年月的政治运动中,几乎成了非常普遍的情况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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柳萌

柳萌

282篇文章 7年前更新

出生河北省宁河县宁河镇。现在宁河县划规天津市,60年后回去过一次,老家的样子全变了,一个四面环水的老县城,沦落成了一个破败乡村。本老汉跌跌撞撞已经活到八十大岁,不易呵。见如今许多事都颠倒,干脆俺也把年岁颠倒过来,以80后的目光观世界如何。故此仍说出生河北省,只是为那消逝的过去,在心中留下美好记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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