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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 北京王府井大街64号,一座普通的灰砖小楼,早年是中国文联办公地,现在归中华书局所有。30多年前北京高楼大厦没这么多,这座楼被称为“文联大楼”,可见它当年有多么风光。现在北京的高楼鳞次栉比,王府井漂亮的建筑更多,相比起来它显得过于寒酸,模样犹如一个“火柴盒”。

可是,做为中国文联办公地时,它的内涵与优雅,它的显赫与多姿,今天的任何一栋楼宇,恐怕都无法与之相比。文艺界许多重要人物,都曾经在这里出出进进,文艺界许多重大事件,都曾经在这里抑抑扬扬,这座不起眼的普通楼房,承载着一个时代文艺的兴衰。“文革”时期文联解散,这栋楼换了主家,它的这段楼史变革,越来越鲜为人知了。

每次从这里经过,我常常想起往事。这其中最令我怀念的,是这栋楼里的“文艺茶座”。茶座设在这栋楼地下室,设施和茶食都极为简单,跟当时北京的商业茶食店,可以说没有任何的可比性。那么为什么还这样吸引文艺界名流呢?我想主要还是它的温馨适意氛围,更符合文化人的性情和工作性质。大家都是文艺圈里的人,忙里偷闲凑到一起,喝喝茶聊聊天,切磋切磋技艺,无拘无束,自由自在,比之商业茶食店更随便。

我当时是文学编辑,有几位文艺界朋友,他们邀请我来过几次,感觉非常舒适、放松。我第一次亲见老舍、曹禺、田汉,以及其他演艺界大师,就是在“文艺茶座”邂逅的。后来政治上遭难离开北京,无机会再享受这种生活,回忆起来依然有种愉悦感。以至于改革开放后回到北京,这种场所去过无数家无数次,感觉依然没有“文艺茶座”惬意。

让我万万不曾想到的是,在大造文化反的“文革”,这个文化人聚会之地,被说成“斐多菲俱乐部”,我当时百思不得其解。过去在这栋楼的礼堂里,经常有些内部观摩演出,“文革”中被说成“群魔乱舞”, 更是令我啼笑皆非一头雾水。听说常来这里聚会的人,运动中都吃了不少苦头,我不禁庆幸自己远走他乡,在工人阶级队伍里劳动,因聚会获罪的事情再未找上我。

20世纪70年代末期,我从内蒙古回到北京,政治相对过去有所开放,发现有些文艺界前辈,对于聚会依然心有余悸。闲谈中总是说:“面对文学,背靠文坛。自己写自己的东西,免得再招惹是非。”连中国作家协会的会员活动,有的人都不肯来参加,说是这些年“卖单儿”惯了,清静还是比热闹要好。参加活动的老作家也有说辞:“我都这把年纪了,老朋友见一次少一次,还有什么好顾虑的?总不至于再整人吧。”于是,让儿孙搀扶着来参加。其实,说是说,心里依然在打鼓。

我认识好几位老作家,至死很少参加文人聚会,只是少数朋友邀请才出来。有次《中国老年》杂志搞笔会,他们委托我请艾青、秦兆阳、袁鹰等老作家,艾青半开玩笑地对我说:“你请就去呗,反正你不会害我。”你还别说,有好几位老作家,忍着寂寞厮守家中,几十年潜心地埋头创作,反而成就了自己好人品。两次乘去天津开会机会,我陪同韦君宜、陈荒煤前辈,去看望另一位前辈孙犁,孙犁就表示不愿意亲近文坛。这位生前寂寞的老作家,谢世后他的人品和作品,都被同行和读者啧啧称赞。

可是,年轻作家却不信邪,生存的大环境宽松了,经济条件比过去强了,聚会就成了生活一部份,这时的文坛跟社会上一样,特别讲谁跟谁是哥们儿。只是圈子没有那么大,几个人最多十几个人,写作写累了想放松一下,找个餐厅茶馆坐坐聊聊,吃喝点可口的食品,谁做东埋单无所谓,大家开心比金钱重要。在20世纪80年代文坛,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。

我那时属于中年人,“右派”问题得到改正,刚刚恢复正常生活,虽然参加活动心里也犯嘀咕,怕再打成什么“小集团”,但是比之老年作家要好,只是形式上有别于年轻人。先是参加各种笔会,爬泰山、游承德、玩青田、走无锡、下云南、观三峡……,每次都觉得很开心。同伴中有年长者,还有年轻人,更多的是同代人,大家有说有笑,撒着欢儿玩耍,一时竟忘记过去的坎坷。再后来学年轻人轮流做东,几个人一起喝早茶聊天儿,直至有的茶伴儿因病去世,我们这个茶局才散了伙,只留下温馨美好的记忆。

20年前中国作家协会搞活动,通常是在养蜂夹道俱乐部,可以游泳看电影或其它娱乐,不愿意玩的就喝茶聊天儿。老会员至今提起都津津乐道。近些年会员多了活动少了,一年一次的春节联谊会,就成了居京作家的盼头,到时文友之间相约见面,当作春节前一项正经事办。2013年作家联谊会未办,我接到好几个电话都说:“一年就这么一次聚会,中国作协还不搞了,今后见个面都困难。”说的有点凄凉无奈,却道出了人之常情。北京交通不方便,朋友间走动很少,电话短信有谊无情,哪能比面对面亲切。

不过,我还是有我的圈子,照样经常聚会不误。只要有时间我们就凑一起,随便吃点什么就聊天儿,聊天儿通常是以王朝柱为轴心,听他讲近代历史的人和事。作家兼学者的王朝柱,写过诸如《长征》、《辛亥革命》多部影视,近百年的正史野史他都知道,又是文艺圈里长大的人,文坛艺界的奇人轶事知知甚多,闲聊中让我们增长了见识。朝柱说得开心,我们听得高兴,常常是不知不觉聊得很晚。只是再没有聚会挨整之虞,这也算是当代文化人的福气吧。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2013年3月18日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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柳萌

柳萌

282篇文章 7年前更新

出生河北省宁河县宁河镇。现在宁河县划规天津市,60年后回去过一次,老家的样子全变了,一个四面环水的老县城,沦落成了一个破败乡村。本老汉跌跌撞撞已经活到八十大岁,不易呵。见如今许多事都颠倒,干脆俺也把年岁颠倒过来,以80后的目光观世界如何。故此仍说出生河北省,只是为那消逝的过去,在心中留下美好记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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