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5、各式各样的家庭危机

我被划“右”去北大荒那会儿,是个人走家搬的光棍汉,没有任何家室拖累和牵挂,因此,在一些娶妻生子的人看来,这是光棍汉的最大“优越性”。类似我这样的光棍汉,当时在北大荒还有不少,跟那些思妻念儿的人比较,表面上我们算是一帮“幸运者”,只要不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,终日总是“乐呵呵”地活着。所以那时有人编顺口溜说:“光棍好,光棍强,光棍‘右派’无忧伤,吃得饱,睡得香,左啦右啦一个样。”其实,这完全是对我们的误解,想想无望的前途和莫测的命运,我们这些光棍儿的思想负担,远比有家室的人更沉重。因为我们毕竟更年轻些,总希望自己的青春和前途,不至于被葬送得过于悲惨。

被送到北大荒劳改的“右派”,从个人的婚姻状况来说,大致可以分成这样几类:一类是有家室感情又是比较好的;一类是有家室夫妻关系却面临破裂的;一类是或经过组织干预或自愿离婚的;最后一类就是我这样的光棍儿。因此,在感情经历上也就各有不同。如俗话所说,家家有本难念的“经”。而这“经”难念到何种程度,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,说给谁听都不会听懂。这是一杯高度数的苦味酒,只有捏鼻子咬牙强行吞饮。

在有家室的这三类人当中,最难承受感情折磨的,依我的观察和猜测,应该是夫妻关系好的,或者关系面临破裂的,喜也生悲忧也生悲,是聚是散都难解心头无限愁。

关系好的双方,总是互相挂念。一方唯恐家属受牵连,一方担心亲人受苦难,这种“我思君处君思我”的情景,细想起来还是蛮凄凉。有一位外事部门驻国外机构的人员,他跟我同住一个大通铺,两人的铺位还左右相邻,他一举一动我都一清二楚。自打来到北大荒那天起,我发现每天晚上临睡觉前,他总是不住地唉声叹气,有时候还用被子捂住脸,独自在那里呜呜地哭泣。弄得我这个旁观者,心里很不是滋味儿。他为啥这样悲伤,我怎么也猜不出,更不便直接询问。

有天我见他情绪比较好,就问他是不是有什么病,老是在睡觉前不舒服。他看了看我,大概是意识到,我发现他的情况了,长长地哀叹了一声,然后说:“老弟,你年轻不懂啊,我们好好的一家人,就这样被活活地拆成两地,你想能不惦记吗?”说着他从衣袋里拿出个皮钱包,抽出两张随身带的照片给我看。有一张是他和妻子在国外照的,有一张是他和子女在北京照的,从这两张抚摸多次的照片上看,这是非常幸福、温馨、美满的一家人。倘若没有这场灾难,日子过得岂不很美好?难怪他会夜里长吁短叹呢。

他和妻子两人是大学同窗。两个孩子一男一女,都在中学里读书,正是要求上进的时候,却碰上了他被划“右”,他总觉得对不住他们。每每想起这些事来,他就感到十分内疚,不知应该怎样处理好。我想,这大概正是他终日不安的原因。

正在面临关系破裂的家庭,因为各自的情况不一样,处理起来也就更为复杂,但是最终的结果十有八九,都只有一个字:离。在当时那种政治至上的年代,人们活着好像就是为了政治,政治也好像是个硕大无朋的冶炼炉,情感、道德、友谊、人品……都被当做破铜烂铁,统统扔进这个大炉子里,化成一个硬邦邦的铁疙瘩,这才能顺利地生存下去,甚至会生活得更好更快活。否则就很难容身,更不要说希冀美好,至于升官当先进,所谓政治不可靠者,那就更是没门儿啦。许多人间悲剧,只要稍微深究,原因大都出自政治。

跟我在一个连队里改造的人,有一位穿军装的“右派”,来北大荒农场之前,他在某军种报社做编辑工作,还是个不大不小的官儿。他妻子在某杂志社当编辑。两个人的生活、工作,可以说都称心如意。只是由于他被划成“右派”,从此在妻子和儿女之间,感情上就有了距离。他妻子所在单位领导,三番五次劝其妻离婚,他妻子思想非常矛盾:不离吧,自己是共产党员,今后不好工作;离吧,多年的夫妻,实在不忍心。在这样的矛盾中,坚持了一年时间,彼此受尽了折磨,最终还是被拆散。接到一纸离婚书,他好几天不言语,独自吞食这苦果,几天下来人都瘦了。

那么,痛痛快快离了婚的人,果真就能轻松了吗?

有一位中央某部的干部,来北大荒之前就离了婚,算是没有家室的牵累了,可是,我发现他活得依然很沉重。只要有机会去农场的商店,他就要买些酒带回来,然后找个僻静的地方,像和尚打坐似的面壁自酌。我当时年轻好奇心强,总想接近他问问情况,却始终没有找到合适机会。

有天正好赶上连里休息日,又是个阴雨天,不能到附近的商店去逛,大家就在屋里闲聊天儿,消磨这段难耐的寂寞时光。这位老兄压根儿就不想掺和,他独自找了个炕角儿,面向墙壁,盘腿而坐,一个搪瓷茶缸放着酒,一个白瓷碗放着咸菜,喝口酒吃口菜地自斟自酌着。别人的闲聊胡侃再欢实,他都充耳不闻,牢牢地固守着一方天地。我见这次是个机会,就凑到他跟前,悄声对他说:“少喝点儿,喝多了伤身子。”他唉声叹了口气,说:“心里闷得慌啊。我要是像你,小光棍儿,那就好了。我被划“右”以后,老婆离了婚,扔下一个读初中的孩子,让我70多岁的老妈带着,你说我能不惦记吗。”哦,这下我全明白了,原来他这些天的闷闷不悦、独行独处并非是不合群,而是心里有着沉重难解的负担。别说是在这种不正常的情况下了,就是在平日里遇到这种麻烦事,作为人子人父也会有些牵肠挂肚的。真也难为他了。

还有一位难友和他爱人判了离婚,为去虎林县法院取一纸离婚书,他就徒步先后跑了两天,这就是说,不仅在精神上承受很大痛苦,而且在身体上还要忍受折磨。因“右派”问题离婚的人,可以说是雪上加霜,倘若还有孩子牵累,那就等于又加了一层冰,这样的日子对于他们,简直就是漫长的寒冬。意志再坚强的男子汉,想起来都会瑟瑟发抖。

这些有家室的“右派”,在家庭问题的麻烦上,还远不止这些表面现象。从北大荒回来以后,尤其是在所谓“改正”以后,关于“右派”家庭的种种遭遇,五花八门的传说我听到好多。在当年那场“反右”运动中,被正式划成“右派”的人数,据官方正式公布为55万,即使这个数字真的无误,这还不包括被划“中右”的人,以及受“右派”株连的亲属,如果把这两部分人也算上,相信其数字会大得令人咋舌。说到这里我想附上一笔,令我一直奇怪和纳闷的是,跟被划“右派”的55万人比,直到现在没有几个整人者站出来,勇敢地承认自己当年所犯过错,难道这些“右派”是从天而降的吗?这样大的政治运动和两者数字反差,如同一块厚厚的遮羞布把历史遮盖了,暂时让人看不见那场运动的是与非,从总结历史教训上考虑实在不应该。有人不是常说“以史为鉴”吗?到了这样具体事情上,怎么就不认真地兑现了呢?

对于“右派”问题,尽管羞羞答答地叫“改正”,但总还勉强有个说法,那么,对于这些受株连的人,又该怎样做出交代呢?他们付出的青春,他们经受的折磨,难道就不应该给个说法吗?我想总会有那么一天,公正无私的历史算盘,会把这笔账算得清清楚楚。俗话说得好,冤有头债有主,我们受了那么大的冤枉,连亲人朋友都受了牵连,难道还不应该弄个明白吗?当然,算清账并不意味非得要求偿还,而是为了避免有人再制造灾难,让无数的正派善良人无端遭殃。

6、光棍儿的苦乐谁人知

我是1960年被摘掉“右派”帽子的。摘掉帽子三年之后结的婚,打光棍儿的“优越性”,在反“右派”运动当中,以及在后来的流放中,表现得都非常的明显。倘若早“落草”几年,娶了妻生了子,赶上那个整人年月,恐怕就要遭受双倍的痛苦——自己政治受压制,担心亲人受迫害。从北京来北大荒的“右派”,像我这样二十几岁的光棍儿,在当时还是不算少的,我们也就自然结成了伙,成为“右派”中的“逍遥”一族,吃喝玩耍大家都愿意在一起,这样也就少去了许多孤寂。

北大荒的“右派”光棍儿,有的来自中央各部委,有的来自部队机关,由于年岁相仿、性情相近,大家也就很聊得来。像《空军报》的编辑也是诗人的梁南、交通部工程师李棣荣、高教部部长秘书王泽秾、文化部戏曲研究院干部胡允立、海军后勤部助理员杜恂凡等,当时都是一起常聊天儿的难友。我们聊天儿的内容,不是什么家长里短,不是什么男欢女爱,而是文学作品和音乐。其中聊得最多的话题,是关于几位俄罗斯作家,如列夫·托尔斯泰、果戈里、莱蒙托夫、普希金、车尔尼雪夫斯基,等等,尤其是像《罗亭》《贵族之家》《死魂灵》《钦差大臣》《安娜·卡列尼娜》《复活》这些作品,成了我们聊天儿的保留节目。激情上来还会背诵几首普希金或莱蒙托夫的诗。

大家当时为什么喜欢这类作品,直到现在我也说不太清楚。即使刚来北大荒的时候,曾经被人打小报告做过检查,我们也还是照样地谈论。只是说话的范围比以前要小,这帮小“右派”关系又比较铁,相信不会有人告密出卖哥们儿。

音乐方面谈得最多的,大都是优美动听的《小夜曲》,以及感人的苏联流行歌曲。中国歌曲有时也哼哼几首,都是20世纪二三十年代的老歌。像马思聪的小提琴曲《思乡曲》,在北京的时候我听过多次演奏。这首曲子还有优美的词,原来根本不知道,来北大荒以后听别人唱,我才第一次词曲同时享受。在这种时候这种环境中,唱近乎悲凉惆怅的《思乡曲》,撩得人的心绪如搔如挠,有着说不出来的感觉。这时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起家乡,想起父母,想起亲人,想起无忧无虑的童年,不免也会感叹人生的无常。

《教我如何不想她》这支歌,在北京的音乐会上就听人唱过,我自己也能轻声哼哼几句。原来这首歌还有个有趣的轶事,则是我到了北大荒以后,跟高教部的王泽秾在一起聊天儿听他说的。有次我们俩一起去850总场,走在弥漫秋野气息的大路上,这位有着浑厚嗓音的四川人,忽然来了好情绪,唱了一曲《教我如何不想她》,听得我一时如醉如痴。他见我成了他的忠实听众,非常高兴,就说:“这支歌还有个故事呢,你知道吗?”

接着他告诉我:这支歌的歌词作者刘半农是位诗人,写出《教我如何不想她》的诗之后,许多女孩子都想像他是个风流才子。有次他去一所女子师范学校演讲,女学生们满怀热情地等待刘半农到来,见面一看原来是个小老头儿,女孩子们惊愕之中大失所望。有人就写了一首打油诗,在当地的小报上发表,讥讽挖苦此事。接着王泽秾就给我背诵了这首打油诗:“叫我如何不想他/能否共饮一杯茶/相见俨然一老者/叫我如何再想他。”

这位王泽秾难友比我年长几岁,原来是高教部黄松龄副部长秘书,人非常厚道,且有文学修养,我常跟他一起聊天儿,自然也就长了不少见识。

从部队来北大荒的“右派”中,有几位是文工团的歌唱演员,像空军文工团的李显甲、律培兰等,他们都曾用美妙的歌声,给我们这些人带来过欢乐。40年后在一次文化界的聚会上,恰好空政文工团著名作家阎肃先生坐我旁边,我跟他说起李显甲、律培兰这二位难友,阎肃先生讲了许多他们当年在军中的往事。阎老认为这两位都是很有才华的人,只是被那场政治尘埃埋没了,他的言语中流露着对他们的惋惜。让我感到非常高兴和欣慰的是,2006年元旦,在朋友寄来的新年贺卡中,有张来自浙江宁波的红色贺卡,上边还写有密密麻麻的文字,我急忙查看信的落款竟然是李显甲,他在信中说:他的在大洋彼岸的表侄女,看到我的一本书提到李显甲,她便写信把这情况告诉显甲,于是显甲从别的难友中打听我,这才知道了我的通讯处。几十年的风雨沧桑,仍然健康快乐生活,这也算是人生大幸吧。

在我们这些光棍“右派”中,不,在我见过的“右派”中,一直不肯“低头认罪”的人,是一位××部姓高的技术员。这位当时二十几岁的人,老家在湖北一个小镇,早年丧父,靠他母亲给人帮工挣钱,苦苦地把他拉扯大。从清华大学水利系毕业后,分配到××部设计院工作,还未来得及报答母亲的恩情,他就被划成“右派”送到北大荒。在几次会上他都公开表示,自己不是“右派”,自己的意见完全正确,什么时候也不会改变看法。在平日劳动中,他从不卖力气,总是磨磨蹭蹭,几年都是“白旗”。有人说他精神有病,有人说他装疯卖傻,反正没有人正经待见他,成为“右派”堆里的弱者。这位老兄在生活上,也是邋邋遢遢,一双黑色皮鞋,从来不上鞋油,鞋面露着白茬儿,歪斜地穿在脚上,休息日和劳动时都穿它。一套蓝色咔叽布中山装,从来就未见他洗过,还常常地衣扣扣错位。

有次在总场开会,碰到一位××部的人,跟他说起高××,我问他,高××是怎么被划“右”的?他为什么不承认?这位也是“右派”的人说,高××接触过一些苏联专家,认为有的专家技术并不好,咱们不能把他们全都当成“圣人”,应该充分尊重中国技术人员。那时中共最高领导人,正提倡政治“一边倒”,一切都要学“苏联老大哥”,高××发表这样的言论,就被视为反党反苏罪行,理所当然地要划成“右派”。可是技术并不是政治,政治更不能代替技术,身为工程技术人员的高××,当然也就不会轻易认错。

听了××部的人这番话,了解了高××的真实情况,我倒非常敬佩高××的为人。因为技术是科学,科学绝不能胡来,不管高××现在怎么样,就光凭这一点看法,说明他是个正直的工程技术人员。倘若知识界多几个这样的人,包括“反右”在内的所有政治运动,说不定最后结局不至于这样惨。不客气地说,包括我自己在内,在过去政治至上的那些年里,我们都或多或少有种盲从心理。当官儿的有盲从心理情有可原,他们是靠服从和听话吃饭的,业务人员是靠自己本事吃饭的,如果连个正确的想法都不敢坚持,想起来也真怪可怜的。在这点上远不如高××有骨气。当然,在被划成“右派”的55万人中,类似高××这样“顽固”的人,总还不至于就他一个,例如,我后来结识的《人民日报》老记者刘衡,远比高××更“顽固”更有思想,这位老大姐始终不承认自己的“罪行”,对于许多问题的看法至今未变,她对问题的敏感完全超越了她的年龄,同样是一位值得尊敬的“右派”难友。

年轻的“右派”中有男也有女,女“右派”大都跟病号一起,干些比较轻松的体力活儿,像搓麻绳、养猪、做饭、往工地送饭等等,没病没灾的年轻男“右派”,一般是摊不上这种美差的。你是个男士又年轻力壮,那就没的说,最重最苦的活儿都有你,在劳动上丝毫不“逍遥”。在850农场二分场排水连,我曾经当过突击队小队长,领着几位年轻难友,顶风冒雪加班刨冻土。按照规划好的沟渠走向,把冻土用锹镐刨开敲碎,然后再一方一方地淘出来,刨到一定深度宽度的沟形,来春引来河水蓄在沟里浇灌庄稼。这活儿在农场所有营生里又苦又累。

北大荒那会儿的冬天很冷,气温常在零下四十几度,在野地里劳动,稍停一会儿,就有可能被冻坏,所以人说“北大荒冻懒人”。

一位来自海军的陈姓难友,是个福建人,他哪见过这么冷的冬天。在野外劳动时解小便,他手冻得解不开裤子,解不开心里就着急,越着急裤子就越难解开,又不好意思找人帮忙,结果尿在裤子里了,几个手指也被冻坏。从此留下了终身残疾。

在排水过程中,由于劳累过度,下完炸药未等人走开,点炮手就点燃引子,结果出了事故。这在排水连并不少见。最厉害的一次,记得好像死伤了人,点炮的人是小谭,一位来自总参的难友。那天他太困太累了,精力不太集中,迷迷糊糊造成惨剧。小谭也是一位单身汉,最后好像被总场带走了,是不是被惩处不详。

我们在排水工地干活儿,一般都是自己带干粮,出发前领两个玉米面菜团子,快到吃饭的时候,就放到怀里焐着,慢慢地等它化开再吃,不然咬都咬不动。到吃饭时有人见饭团子还未化开,急着要吃就用毛巾包上,放在地上用锹镐砸碎,送进嘴里就像一颗颗冰粒,浑身冷飕飕地冻得吸气打哆嗦。可是不吃又饿得慌,再说还得干活儿,就只能好歹吃点儿。

有天赶上突击日在工地加班,连里想让大家吃顿热乎饭,就指派人按时往工地送饭。按钟点吃饭的时间早过了,大家饿得饥肠辘辘,左等不来,右等不来,有人建议派两个人顺着来路去看看。送饭的都是老弱女病之人,怕天冷风大他们走不动,工地就指派两个年轻的难友,到半路上去接迎送饭的人。

不一会儿,接迎的人就把饭桶担回来了,尽管饭桶用棉被包着,但是饭也只是有点热乎气儿,好在大家早就饿急了,又都习惯了吃焐饭团,对于这些也就未在意。送饭的一男一女两个人走后,派去的那两个接迎的人,一边笑一边互相地打趣,问“西洋景”好看不好看。大家一听,他们话中有话,准是有什么乐子事儿,就问他们,饭怎么送晚了。他们起初笑而不答,后来才把送迟的原因,一五一十地说给大家听。

原来这送饭的一男一女,两个人走到半路歇肩时,在一个窝棚里又抱又吻,正在解决他们的情感饥渴,早把我们的饥饿丢在了脑后。路上去接迎的这俩人,朝窝棚的跟前走过去,正好看见此情此景,只是不忍心惊扰这二位的“情感美餐”,直到他们心满意足地收场,这才故意地咳嗽着走近。

这是我们到北大荒以后,听到的第一个“爱情故事”。这两个人都是单身,在划“右”之前都有恋人,出了事情也就都被对方甩了。这样才有了今天这出“野台戏”。这也算是年轻“右派”中最为快乐的事情了。

人嘛毕竟是人,谁无七情六欲,对人的情感压制,同样是一种犯罪。这样的劳改生活,如果再继续几年,此类的“浪漫”事情,说不定还会有所发生。情感的压抑和政治的苦闷,折磨着我们这些光棍儿“右派”,心情丝毫不比有家累的“右派”轻松。

我的好友、诗人梁南跟未婚妻都拍了结婚照片,他突然被划成“右派分子”,梁南所在单位的人趁他之危,把刊载批判梁南的报纸寄给他未婚妻,尽管他的未婚妻表示讨饭也要跟他,但是后来梁南发配到北大荒以后,感到前途无望不忍心牵累她,最后用无通讯处信件的方式,断然提出跟未婚妻了结情缘,梁南就成了跟我们一样的光棍汉。但是他的心里肯定不好受,后来曾写诗记录他的心态:“像在地狱错误地升起太阳/站在我厄运的身边你形象金黄/你以菩提树的芬芳为我沐浴伤迹/让我把悲痛后的欢乐交给生命贮藏//想起风雪袭来时你解寒的暖风/想起你以玉兰花的纯洁为我开放希望/来不及脱尽枷锁我就流血狂奔/呵,我将带着天鹅回到我的南方”,然而非常遗憾,梁南不仅没有带着天鹅回到南方,因为是军人“右派”被开除军籍,摘了“右派”帽子留在当地继续劳动,最后总算有了一个温暖的家,却带着美好的愿望终老黑龙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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柳萌

柳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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出生河北省宁河县宁河镇。现在宁河县划规天津市,60年后回去过一次,老家的样子全变了,一个四面环水的老县城,沦落成了一个破败乡村。本老汉跌跌撞撞已经活到八十大岁,不易呵。见如今许多事都颠倒,干脆俺也把年岁颠倒过来,以80后的目光观世界如何。故此仍说出生河北省,只是为那消逝的过去,在心中留下美好记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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